期刊 / 肢体
向性别化的葡萄酒用语说“不”
《Manifeste pour un vin inclusif》（包容性葡萄酒宣言，Nouriturfu出版社2021年出版）作者Sandrine Goeyvaerts专访
Sandrine Goeyvaerts是一位来自比利时列日（Liège）的酒窖管理人、女权主义者、文学爱好者和高产作家。葡萄酒是她的主要写作主题。她的最新论著于2021年底由Nouriturfu出版社出版，题为《Manifeste pour un vin inclusif（包容性葡萄酒宣言）》。
八月的一个早晨，我们有机会在她的咖啡和两片吐司之间“偷走”了一个小时，请她聊聊这篇《宣言》的写作动机和目标。
Sandrine，感谢您今早抽出时间与我们交流！可以先请您介绍一下自己吗？
您好！我在葡萄酒界工作了20年。我的职业是酒品销售，以及撰写与葡萄酒相关的文章。我深爱葡萄酒，因为它是一种文化产品、也是社会学和哲学产品。我尝试从我的角度，用我长时间以来形成的女权主义思想来剖析这些层面。
您最新出版的著作是一则关于包容性葡萄酒的宣言。您可以说说看这本书的写作动机吗？
我们谈论葡萄酒的方式可能会彻底改变人们的行为和期望。正是这个语言维度，一直以来都让我着迷。我感兴趣的是，如何让葡萄酒更平易近人。为此，我翻译了各种科学术语，还重新思考了“葡萄酒语言”的塑造方式。
“葡萄酒世界是以一种相当二元的方式构建的，一边是被动的、被拆解的女性化部分（“腿感”、“丰满”、“肉体”等词），另一边是阳刚而强势的男性化部分”
关于“语言”的话题，您能多谈一谈吗？
我们在谈论葡萄酒时，所用到的语言是非常系统化的。这种谈论方式诞生于仅仅几个世纪前资本家的沙龙里。对于沙龙中那些受过教育的白人来说，语言是崭露头角的一种方式。谈吐的风雅，使他们与“平民百姓”区别开来。
通过翻阅历史书籍和现在的葡萄酒杂志，我分析了他们的词汇，包括女性化词汇和男性化词汇出现的次数。 我还制作了一份问卷，询问了业内人士和非专业人士对葡萄酒语言的看法。 葡萄酒的所谓性别特质，无论是女性化还是男性化特质，都在受访男性中引起了争论，而女性则对它们全盘驳斥。
更确切地说，葡萄酒世界中的性别化究竟现状如何？
葡萄酒世界是以一种相当二元的方式构建的，一边是被动的、被拆解的女性化部分（“腿感”、“丰满”、“肉体”等词），另一边是阳刚而强势的男性化部分。它传达了一种“由脆弱女性饮用、由刚强男性酿造”的葡萄酒形象。
有时人们会反驳我，说男人也有大腿。但这样说的时候，得注意上下文。我们不能把词语单独解读、给它们贴标签。词语间的关联，以及它们在上下文中的用意，才是危险之源。
当我们说一款酒具有阳刚之气、酒体浓郁（字面意思为“体格健壮”）时，就是处于一种对强势男性的刻板印象中。反过来，当我们说一款酒具有“轻盈、丝滑或柔软的‘腿感’（意为挂杯的酒柱）”时，对于女性身体的情色化就昭然若揭。
今天的法国高级技师课程（即BTS文凭）仍在教授这些男性化和女性化的术语。在勃艮第葡萄酒的官方网站上，我最近还读到了一篇把葡萄酒和口红作比较的文章。
是的，我们正处于性别主义和隐喻高涨的时代，这是一种颇具诗意的倾向，我们的某些同行正遗憾地身陷其中。
事实上，葡萄酒描述者都禁不住诱惑，渴望表现诗意，在法语世界尤其如此；对比之下，盎格鲁撒克逊人就更有节制、更务实。
例如，当我们谈论异域水果的香气时，我们常常会发挥带有殖民主义色彩的东方风情幻想，像是使用“野性女郎”、“后宫”、“麝香”等词。
这里有一个双重陷阱：我们远离了滋味本身，并以一种极具西方中心主义的方式做这些表达，将其他文化中本无任何特殊风情可言的参照信息视为异国情调。
“当我们使用带有暗示色彩的术语时，就是在延续刻板印象。当我们努力去不用这些术语时，就是在掀起变革”
您刚才谈到了“麝香”和“后宫”。您谴责了葡萄酒评论界的附庸风雅，批评他们常常刻意使用艰深、矫揉的词汇。我们怎样才能跳出这种定式？
我们应简化，但不能简单化。当我们好不容易学会了稍微复杂一些的术语时，总是很想把它们用到实境中，像是二氧化碳浸渍法、挥发性、焦香等。所有这些其实都完全可以用引发联想的词语来替代。
一切的核心就是要清楚说话的对象是谁。我的说话对象愿意听取解释吗？我给得出恰当的解释吗？在聊葡萄酒时，最让人不快的情景，就是有人把我们并未要求了解的信息劈头盖脸地丢过来。
语言，当应时对景。我是一名酒窖管理人，也是心理学家、是教师、是学生：我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而他人也会教我很多东西。
有时，有人会问我要一款木味芬芳的葡萄酒。我就会告诉他们，木香不是最终的目标：的确，它会带来一定的复杂性，但品酒的目标不是闻到木香或尝到木头的味道。 还有很多人以为“果味”就是甜味的代名词。上述的这两种情况，都能让我们意识到沟通不良的坏处。
不过，营销可以成为很好的教学工具。我在葡萄酒界谈论女权主义已有十多年之久。如今，采用包容性写作法的新闻稿已越来越多。我读得非常勤，即便我很少去回应这些文章，因为对我来说，这一现象意味着整个行业正趋于良性发展。
我们该如何支持行业的这一良性发展趋势？
我们必须仔细思考该用什么词语。把葡萄酒用“阴柔”、“女相”来形容，称其为男性化、女性化的葡萄酒等等，此类用语毫无意义，可以从此摒弃。
对葡萄酒语言发起思考，是对自身行为发起思考的入门步骤。当我们使用带有暗示色彩的术语时，就是在延续刻板印象。当我们努力去不用这些术语时，就是在掀起变革。要对抗各种可能导致情色化、支配性的因素，我们就需从问题的根源入手：也就是语言本身。
还有哪些根源助长了葡萄酒中的性别主义？
酒精无疑是其中的首位，它是业界的禁忌话题：葡萄酒界对酒精的过度摄入闭口不谈。业界完全不会去谈论，葡萄酒在激发边缘行为、有时甚至是激发超出限度的行为时，会瓦解人们的自我约束力。
从各酒庄的人员结构上来看，女性的名字也很少出现。她们常感到自己缺乏正当性，比男性更难开发酒庄、获得贷款。
“单一性别的概念，可以帮助女性意识到她们的品酒能力并不逊色，完全可以在业界如鱼得水”
包容性葡萄酒将会是什么样的葡萄酒？
它是一种酿制环境里完全不存在有害支配关系的葡萄酒。它能够让所有人平等同席，由众人以简单而全无拘束的方式共同分享。
在达到这个目标之前，您会组织单一性别的品酒会吗？
在我组织过的女性专属品酒会上，云集了纯业余爱好者和葡萄种植者，而无论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都没有任何人对我刚才所说的话表示质疑、让我再加以说明。
单一性别的概念，可以帮助女性意识到她们的品酒能力并不逊色，完全可以在业界如鱼得水。她们不再被人随意打断。
我们所受的性别教育，为男性赋予了表达意见的正当性，迫使我们女性将某种低调、礼貌的态度彻底内化。而我组织的单一性别品酒会，尤其是我的所有撰文，都在反抗这一点！
真心感谢您所做的这一切，您的论述掷地有声、令人信服。最后，我们想以您的专长——教学来结束采访。您是否愿意做一个小小的演练？
好的，非常荣幸！正好还有10分钟。
好的，我们会加快速度。我将向您逐字逐句地朗读拉菲罗斯柴尔德男爵酒业公司官网上的两篇品酒描述，请您做一下批判性解读。可以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好，来吧！
第一款是2021年利诗珍宝贵腐甜白葡萄酒（Carmes de Rieussec）：
香气微妙，以矿物气息拉开序幕，同时带有石头摩擦生热后的气味和干草在暴雨过后的芳香。接着，新鲜杏子的果香和些许白花香调渐渐散发。
无论香气还是口感，都以长相思（以39%的长相思调配）的馨香为主导，入口具有淡淡的柠檬味，口感十分清新。
隐约带有蜜饯滋味，木香融入得恰到好处，为这款结构精巧的葡萄酒注入活力，使人回味无穷。
我很喜欢，词句引发的联想非常清晰。诗意少于我见过的某些描述。开头的语句让我想到乡村特有的初雨气味：它并不是雨后人行道的气息，而是暴风雨后石头和青草的味道。描写得很美，很容易引发联想。
不过，矿物感一词看似简单，但每个人对它的定义不尽相同。它同时涵盖了鲜味和咸味。我目前正围绕“滋味”的概念撰写下一本书，而矿物感就是我在采访世界各地的侍酒师时得出的观察结果之一。
En revanche, la minéralité, ça semble simple, mais tout le monde n’en a pas la même définition. Elle recouvre à la fois l’umami et le salin. Je suis en train de travailler à mon prochain livre centré sur la notion du goût, et c’est un des constats que j’ai fait en interrogeant des sommeliers de différentes régions du globe.
第二款是2018年奥希耶古堡红葡萄酒（Château d’Aussières）：
2018年份葡萄酒呈现美丽、浓郁的色泽。
芳香十分复杂，混合了新鲜和煮熟的水果、林下灌木丛、荒地灌木丛、胡椒以及新鲜植物的气息。口感上，果香也同样慷慨、平衡、和谐而丰富，细腻的单宁带来美妙的新鲜感。余味悠长而丰沛，留下果酱和巧克力的滋味。
色泽描述完全没有问题，只要后面没有添加暗示性的描述。 第二部分很好，并没有缔造情色化的氛围，而是把词汇用于明明白白的分析。
不过，我对新鲜植物和巧克力的结合有些惊讶。
新鲜植物让我联想到新割的草坪，但新割的草味用在葡萄酒上，真的会美妙吗？这个描述也许有点模糊吧。要做到既具体又不至于排他，掌握这其中的平衡并不容易。
非常感谢Sandrine的批判性解读，谢谢您给予的宝贵时间！我们也邀请所有读者来领略您的著作Manifeste pour un vin inclusif（包容性葡萄酒宣言）。